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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咖啡书屋] 昏昏欲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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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北方2025-11-28 17:37:08

婚婚欲坠
碧仙
婚礼举行一周前,我才告诉阿淇。
阿淇的眼睛转一转。
我说:“没话说?”
阿淇微笑:“I'm sorry to hear that.”
我挑眉:“就这么不看好他?”
阿淇说:“是他或者是谁都一样,温黎,你想听什么?”
我说:“一句恭喜都不说么?”
阿淇转过脸去笑,回转面孔来,有点轻蔑的,她说:
“恭喜,从今日起,你身边多了一个可以随时合法强奸你的人。”
1
二月龄幼儿在围栏里吵闹,我俯身抱他起来,迷魂似的,机械地拍他的背,嘴里絮絮叨叨:
“不哭不哭不哭哦乖宝宝,妈妈在,妈妈在……”
今天天气特别好。
天空近乎残忍的蓝,阳光透过窗子,暖而不烈,但我脖子上有一根无形的绳子,困住我。
以婴儿床为中心。
孩子出生后阿淇来看过我一次,那时候孩子睡床中床,我的肚子还没收回去,他一哭闹,床上立刻生出刺来。
阿淇静静看着,直到我把孩子喂饱,哄睡,他忽然又一泡尿,我艰难支起身子。
阿淇笑道:
“你见过驴没有?”
我不明白,看她,她站着,我躺着。
阿淇说:“驴拉磨也是这样的,围着磨盘没日没夜的转,有时候偷偷懒,立刻有人叫起来,有时候还添两鞭子。”
阿淇总是正确,我总是后知后觉。
孩子不哭了。
一种死寂忽然席卷这间屋,墙上的表脚步嚓嚓,死板的,一步两步,灰尘在阳光里打旋,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,孤独的潮水涌上来。
这是星期六。
一周中本来最轻松愉快的日子。
丈夫一早就出门了,加班,我居然嫉妒他,可以与成年人打交道。
婴儿吃饱了,嘴唇还一吮一吮,舌头微微伸出来,湿漉漉的口水积在嘴角,起了一点泡泡,我看一眼,觉得恶心,抬头不看他。
或许我不爱他。
从没想过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,在我生产之前。
他一落生,浑身白色胎脂,眼睛凸出,皮肤打褶,指甲很长,前胸及背,都是毛茸茸汗毛,一条红色青色肉条,缀在腹部。
偏偏很大声哭。
一头怪物。
我惊恐万分。
吐口水泡泡,吐臭熏熏的奶液,尿湿所有织物,粪便一直漫到自己后背上去。
都是他。
至今我不觉得他是人类。
他吃饱,又尿了一泡,尿不湿沉甸甸,我解下来,向口袋里掏新的,发觉只剩最后一片,拿过手机,拨通丈夫工位电话。
叫他下班时顺便买回来。
电话很久才通,是个女孩子接的,我客气道:
“您好,请叫陈平接一下电话。”
她的声音小鸟儿似的,又脆又清又快:
“您好,陈经理今天没有来上班呀,您是哪位?打他手机找他吧?”
我说:“好,多谢你。”
但忽然觉察异样。
陈平没有去加班,一早晨出门,又去了哪里?
2
陈平下午四点半到家。
带了尿不湿,草莓,黄鱼和西芹。
一进门,他亲亲我的脸,笑眯眯:“老婆,给你买草莓了,晚上我主厨,咱们吃酱烧黄鱼,炒个西芹百合。”
我有点恍惚地笑,说:“好。”
草莓很红很甜。
价格很贵。
陈平说:
“你在家照顾孩子辛苦了,要好好犒劳你一下。”
彼时我已经坐在餐桌前,等待他把晚餐端上桌,他心情很好,哼着歌。
我静静地,观察他。
成年已婚男性隐瞒行踪,不是什么好兆头。
深究下去,往往出轨嫖娼二选一。
我忽觉喉咙里满满的一大包。
他还系着围裙,坐下,先把鱼肚子肉挑给我。
我慢慢嚼,一直到它变成浆糊,依然咽不下去。
真的么?
陈平,你是这种人么?
状若无意,我问他:
“这个时候买草莓,不便宜吧,怎么想到买它?年底奖金开的多?”
陈平的眼睛猛往旁边一瞥,又垂脸,专心致志地剔鱼刺,笑道:
“今年公司效益不太好,发的少多了,但是也不能委屈我老婆。”
我咽喉忽然一痛。
一根毛刺。
隐瞒收入。
他渐渐向危险的结论滑去,幸而婴儿此时哭起来,我匆匆逃离。
他偏偏跟过来,接过孩子,叫我:
“去歇一歇吧,白天劳碌一天了,晚上我来。”
我一转身,翻江倒海吐了。
胃是情绪器官。
只是不明白为什么。
我的生活中充斥着意外,意外怀孕,意外发现丈夫不轨,我吐得大声,孩子吓哭了,陈平手忙脚乱,拍孩子,又拍我的背,我直起腰来,拨开他的手,说:
“没关系,我没事。”
阿淇是星期三来的,嚼着口香糖,大马金刀地往我沙发上一靠,不耐烦的:
“说吧,什么事?”
她自我结婚那一日起恨煞我不争气。
我坐下,忽然哭了。
我一直没哭过。
产程不顺,肉体受尽酷刑,我没哭过,婴儿彻夜啼哭,我拖着沉重身体照料,也不知道眼泪为何物。
阿淇啧一声,抽纸巾出来,草草把我面孔一抹:“哭什么?”
声音到底放柔许多。
我说:“我不知道怎么办……”
阿淇说:
“怎么?第三者摆明车马叫你让贤?婆婆梅开二度春风一夜老蚌藏珠?亦或生儿育女后才发觉丈夫实际是同性恋者,背地里唤人家做老公,媚骨天成远超你我?”
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。
果然未婚是冷藏柜,人格置于其中,可保新鲜原貌。
阿淇的嘴巴向来锋利。
大学时与她同行,路遇反歧视团体,手拿小小彩虹旗塞给路人,并趁机采访,阿淇被拉住,彩虹男问她如何看待两个男子的爱情。
我心道不好。
但,为时已晚,阿淇怪笑:
“一段关系中有一个男人已经足够猥琐,有两个未免沦为下流。”
那一日险过剃头,我强拉阿淇狂奔两个路口,脸红心跳,直吞口水。
我拜托她从此讲话委婉。
阿淇不以为然:
“人生在世,衣食住行俱不称意,唯有一张嘴自由,还要克制,活来无趣。”
生活似乎只在我身上开了刀。
我握住她的手。
我说:
“他好像出轨了。”
阿淇说:
“你怎么打算?”
我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:
“我想拜托你,帮我一起找到证据,我要他净身出户。”
阿淇说:“我劝你不要。”
3
我愕然。
没想过爱憎分明,性烈如火的阿淇会反对。
我追问:“为什么?”
她说:“这孩子你会要的吧。”
我说:“是的。”
不爱他,但我抛弃他,他只有更悲惨,成年人不得不为自己决定负责。
阿淇说:“你一个人养不起他。”
我争辩:“我也有工作能力,就算不能金尊玉贵地养孩子,小康生活还是不难的。”
阿淇说:“然后呢?”
我说:“什么然后?”
阿淇叹气,又笑:
“温黎小姐,不幸诞下儿子,这一世除出受尽这无情无义小兽磋磨外,社会尚觉你有义务背负他直到洞房床上,倘若你中途累倒,那一时他不分亲疏远近,只奔向有能力给他购房并大力支持他成婚的人,你只落得前功尽弃,反目成仇。”
我低头看他。
他吃饱了,眼睛呆呆的,并无一点情感。
尽管知道他此刻视力发育不全,依旧打个寒颤。
我说:“倘若养出这样的孩子,也是我教育无方,到那时候,我也认命。”
阿淇换了个方向跷二郎腿,笑道:
“都说我们不结婚的人天真幼稚,我倒觉得正好相反,倘若全世界都告诉他,他有资格将母亲敲骨吸髓,母亲有义务为他服役到死,这种诱惑如何抗拒?”
我怔愣:
“所以,你叫我一直忍下去?”
阿淇耸肩:
“你有决定权。”
我面孔一凉。
眼泪滚下来。
现实血淋淋摆开车马挑衅我,或许做人必将折腰,为五斗米者,已是上流。
阿淇趿拉着鞋到我冰箱里找饮料,伶仃一罐可乐已经冻成冰沙,她讶异:
“哪来这么多奶?”
我说:“是我的奶,冻起来准备给孩子吃的。”
阿淇啧一声:
“你简直像个奶牛。”
我忽然大声哭。
今日心防彻底坍塌,阿淇成片打碎我自欺欺人幻想。
我本就陈平圈一头动物。
孩子叫,大人哭,阿淇脸上露出崩溃神情,她抓头发,眼神呆滞如婴儿,无可奈何,蹲在我身前:
“祖宗,别哭了。”
我擤鼻涕,纸团扔了满地。
我说:“我要离婚。”
阿淇说:“好好好。”
我说:“我要捉奸。”
阿淇说:“好好好。”
又叹气:
“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家庭会把孩子惯坏,根本上来说,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双耳清静,两害相权,短视答应那些无理要求。”
我说:“你要帮我。”
阿淇已经站起来找自己的外套,背对我,到底叹气道:
“是是是。”
4
陈平自六月份后,每天回家都晚了一个小时。
很巧妙的时间,卡在是与非的中间。
来不及做什么,也不会什么都不做。
我拜托阿淇跟住他。
阿淇牙疼:
“我不认得他的车,也不认识他的脸。”
我瞪着她。
她一摊手:
“见过又如何?无关紧要人物,我从来记不得。”
我噤声。
陈平只在我的生活里做主角,对此世界,他一文不值。
最终我坐在阿淇身后。
下午五点三十五,陈平从写字楼出来,发动车子,阿淇隔着一条车道,跟上他。
五点五十八分。
阿淇说:“这不是去你家的路?”
我不说话。
已经能看见我家那栋楼,陈平却没有改道的意思,我不相信自己运气这么差,一出场就被发觉。
阿淇忽然一打方向盘。
陈平的车已滑进隔壁小区的大门,阿淇追不进去,只得摇下车窗,给保安塞了一盒烟。
我喘气,眼前发黑。
陈平艺高人胆大,或是着实不把我放在眼里,双城记玩在五百米之内,足够喝碗汤再回家。
星期六他在这里吗?
颤抖着我说:“阿淇,回头,不要跟了。”
阿淇倒车。
我右手抖得厉害,不得不用左手按它在膝盖上,阿淇把车开出一两千米,停下,自前排探身过来:
“你脸好白,别死我车上。”
我说:“乌鸦嘴,呸呸呸。”
阿淇说:
“不追了?”
我说:“不追了。”
阿淇说:“眼见为实,眼不见为虚,打算骗骗自己?”
我说:“你小瞧我了。”
正是放学的时间,穿校服的学生稀稀拉拉走过去,蹦蹦跳跳,吃着垃圾零食,极放肆大笑大叫,我靠在玻璃上,凉沁沁的。
我说:“孤独。”
阿淇望着前头:
“战争与爱情是世上至大谎言,一代一代为野心,为不甘心,诱人入盅,一旦昏了头,永世不得翻身。”
我茫茫地:
“如果结婚不能保证忠贞,不能保护财产,婚姻是什么?”
阿淇说:
“婚姻是梅毒。”
我不明白。
阿淇说:“未婚是未婚,已婚是已婚,离异是离异,一日触碰婚姻,永不能恢复过去状态,就像梅毒,纵使治愈,终身阳性可测。”
我哈哈笑。
阿淇永远有奇妙比喻。
有个小孩站在我们车外吃烤肠,近乎虔诚的,小口小口咬着,烫得吸气,另一只手却接着滴下去的油,眼睛亮亮的。
我也想那么快乐。
致命孤独摄住我心脏,像捉住一只鸟,轻蔑看我在它手心扑腾。
我对阿淇说:“我该回家喂奶了。”
乳房胀痛。
我身上到处是绳子,婴儿的哭声长十米,按时胀痛的乳房长两百米,未复原的身体长五百米,以那间屋为圆心,我拉着磨,转。
磨成浆的是我青春年少。
阿淇叹气:
“有什么打算吗?”
我没回答。
打算无用。
世上事情,大多数走一步看一步。
陈平还没到家,孩子在睡,我凝视他面孔,忽然发觉他长大许多。
睡着的婴儿往往勾起人无限柔情。
外头电梯响,陈平开门,手里拎着榴莲。
我说:“不是今年发的少吗?怎么还买这么贵的水果?”
陈平说:“从哪省也不能从你嘴里省,这点钱,冬天我不买新外套就出来了。”
榴莲挑得很好。
陈平从来不吃这个,只觉得臭,但硬是学会了怎么挑果子。
我觉得匪夷所思。
这样的人是下了班和第三者耳鬓厮磨的人,是心态强大到将两个家安在一起的人,或许某一天出门,我曾遇见过那女子,她在暗地里耻笑我。
我呆呆站在那。
陈平说:
“怎么了?”
我微笑:
“没什么。”
5
我同阿淇计算我可得财产。
车子已折价如腰斩,房子因我无资格,只有他的名字,他的存款我不知底细,家中所购买金银首饰,他均可主张一半。
最坏情况,拿回现款,扫地出门。
桌子上铺满发票与证件,我一把推开,发愣。
我说:
“我不仅什么都分不到,还要倒贴?”
阿淇闲闲弹指甲,白眼翻我:
“你不会以为夫妻共同财产真的是财产吧?”
我说:“那是什么?”
阿淇笑道:“是你的一生。”
我无言。
陈平或许丧失自由。
但我丧失自主。
他想利用我肉身时,我便要与他商量,多多少少,为维护关系,让步的人是我。
原来不管身披多少铠甲,女人进入婚姻,均是裸身。
这周陈平是周日出去的,老借口。
阿淇四仰八叉栽在我沙发里,计算器扔到一边,支着脑袋,问我:
“怎么决定?”
我给阿淇拿了车厘子,陈平新买回来的,叹气道:
“我真想见见那女人。”
阿淇噗一声把核喷到我身上。
“温黎小姐,结婚已经足够自甘下贱,这种民国才搞的事情,不要带到现代文明世界来。”
我说:
“谁没有点好奇心呢。”
阿淇撇嘴,翻身。
我强笑道:
“来给我算账我管饭,等我把孩子喂饱,咱们出去吃好的。”
婴儿睡在自己的床里,我走近,觉着他呼吸浊重,摸摸额头,知他微微起热,叹口气。
季节交替容易感冒,这样崭新身体也不好用。
我给他吃了药。
忽然看见阿淇拿着我手机,我看她,她冲我摇摇手:
“我跟陈平说,你带孩子去医院了。”
我反问:“你干嘛?”
阿淇说:“看看他怎么做。”
我犹豫一下,没说什么。
我也想看陈平怎么做。
他做戏,究竟能做到多周全?
二十分钟后退烧药起效,孩子渐渐退热,安稳睡着,陈平依然杳无音信,我喉咙里渐渐有一团火。
我说:“阿淇,你有办法?”
阿淇道:“你想好了?”
我苦笑:
“捉奸捉双,这是好时候,机不可失。”
陈平的车停在地下车库。
阿淇不犹豫,掏出钥匙划了车侧身,又叫保安:
“大哥,我们不小心把这个车刮了,这车主是哪户的?我们好去商量一下赔人家钱。”
陈平住二十栋五零三。
阿淇永远有些鬼点子。
她在前面打头,我跟着她,心脏在喉咙里狂跳,提着两手,十个指头都冰凉。
阿淇说:“敲门?”
我说:“帮我敲门。”
阿淇低声:“你边上靠靠。”
躲开猫眼。
阿淇用力砸门,粗着嗓子:“有人吗?有人在家吗?你家卫生间漏水,我们家地板都淹了!”
陈平不设防,开门,探出面孔来,刚要说话,一眼看见我,愕然张口结舌。
阿淇一把拽住他领子:
“出来!”
揭幕的时候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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